故乡，故香

我时常想，上天一定是厚爱我的，让我生在望城这样美丽的地方。上辈子我也一定是好人，才能托生这样富庶的江南水乡。说是水乡也不完全正确，58公里湘江从这里缓缓流过，河西有万亩水稻基地的大众垸，河东却有崇山峻岭的黑麋峰。七十年的山乡巨变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油画，以我浅显的学识和苍白的语言无法向您述说它的大美，但我可以用自己切身的感受和并不高明的文笔，来描述它的四季之美，那些细微的动人之处，比如生生不息的草木，比如自强不息的人们。由此，我还收集许多铜官的老陶罐，不同的时节，用来盛放不同的花，盛下四季的香。闲时闻一闻，沉醉在温柔的草木时光里。你也来闻一闻，兴许会醉倒在我的故乡。

早春的清晨：一枝李花，满城春色

三月，阳光明媚，空气中有隐隐的春寒。折一枝繁花如雪的李花，斜插在暗色的陶瓶里，万物生长的气息穿花拂柳而来。

这样的春日，你若来望城，会发现路边墙角不时会闪现紫叶李，披着一树粉白的花，犹如粉色的云霞。李花率先开了，占据了半城的春色。

这时节，我最喜欢的事，便是拣个晴日去斑马湖看书。湖畔，一树树紫叶李正盛开，轻风吹过，一阵阵花雨飘落。那么，就坐在李树下吧，有青石板，石缝里长着细密的苔。青苔竟开花了，寸许长，金色的茎，顶着细沙般的金花。阳光打在苔花上，亮晶晶的，像一群天使在跳舞，在轻轻吟唱。紫叶李树形极好看，黑色的干，紫色的叶，白里透粉的花，入画极好。樱花七日，而紫叶李呢，边开边谢，怎么不叫人怜惜。花开花谢花满天。翻了几页书，不得不放下。这一株花树啊，扰得我心醉神迷，一个字也读不进去。湖边风大，吹得树身轻摇不已，满树李花纷纷扬扬如雪落下。李花薄如蝉翼，柔柔地飘落在肩头，落在长发上，深蓝的布裙缀满细密的李花，真是好看。有一瓣不偏不倚贴在额角，大约想给我来个李花妆吧。黛玉若见了这光景，该要唱葬花吟了。可惜李花太轻薄，扫起来也不易，就让它随风轻舞吧。

这样的春日，看到这一树树灿烂的李花，我就想起若干年前，院子里那棵硕果累累的屋场树及曾经的老时光。老屋那株李树，有些年头了，碗口粗的树干，树皮开裂如老农的手掌。每年初春，率先开出一树繁花，白花胜雪，分明是个素装的美人，袅袅娜娜立在风里。孩时不懂得欣赏李花，只想早日吃上李子。李子多是酸中带甜，就像农家的日子，就像青春少年的我们，为学费发愁，也为吃上李子而满足。吃不完的李子，晚上母亲便用石灰水腌起来。次日清晨捞出来，揉搓，拍碎，切成细细的丝，拌上甘草、紫苏、生姜丝和少量糖。待晒干后，用坛子密封起来。数日后，李子的酸，甘草的甜，紫苏的香，生姜的辣，全入味了。傍晚，我们喜欢坐在禾场里，慢慢吃紫苏李子，听一声长一声短的蛙鸣。那株奉献了所有果实的老李呢，披着稀稀拉拉的叶子，静静地立在夕阳里，像慈祥的老母亲。后来，老屋修缮，老李树被砍掉了。

去年夏天，在黑麋峰山谷里，我看到一株李树，极像当年老屋的那株。饱满的果实落了一地，有的腐烂了，有的还光鲜诱人。我尝了一个，酸中带甜，甜里含涩。踩着残瓦碎砖站在破败的老房子面前，看着依在断墙边的老李树，我被它风雨侵蚀而成的皱纹刺痛了。我听懂了，老李树正用哀怨的语调，倾诉着它的过往与孤独。过去的老李树是快乐的，它活在热气腾腾的乡间，即使枝桠被顽皮的孩子们折断，它还心甘情愿奉献出一篮篮鲜红的果实。如今，主人家迁走了，没有人会再去 　　

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，多年没有出过大学生的村子沸腾了，道喜的鞭炮整整响了半个月。那个夏天，父亲最为欣慰，即使为借我的学费，他求遍了所有亲友，低声下气赔尽了笑脸。后来，两个弟弟也相继考上大学。再后来，我们毕业后都考上公务员，小弟弟还通过公开选拔考试成为家乡的副镇长。如今，家里还是那栋七十年代末修建的土砖屋，处在高楼大厦之中，显得格外寒碜。可是父亲满不在乎，整天乐呵呵的。村里退休的陈老师经常同人说，我们用钱修建的是房，老蔡用心培养的是人，那才值得。　如今的父亲，因病痛的折磨，早已行动不便。每到冬天雪花飘舞的时候，他披着厚厚的棉袄围坐在旺旺的火堆边，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待哮喘平息下来，他慢慢同我说，要是当年的老梅树还在，现在一定满树白花了，不知多香呢。

是啊，梅是最有风骨的树，不染尘埃，却最懂人间烟火。黑麋峰山间那些老梅树心怀慈悲，困苦的岁月里以已之身救济世人；它们也是见多识广的智者，不说话却洞悉世间一切。这么多年来，它们不动声色，静静地看着望城的巨大变化，内心必是欣喜的。你看，昔日破旧的厂房，被宽敞明亮的厂房替代；昔日低矮的小平房，被小桥流水的高尚小区替代；昔日坑洼不平的小道，被平坦的油路所替代；昔日偏僻落后的农村，成为生活富裕、鲜花盛开的村庄……

今天我就说到这里吧，絮絮叨叨讲了这么久，感觉还是没描述出故乡的细微之美。还是请随我亲临望城，去湘江古镇群走一走，去经开区瞧一瞧，去大街小巷转一转吧。不经意间，你肯定会爱上这座城，这些山，这些水。还有这些人。这些胸怀天下，却脚踏实地的望城人。

蔡英：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出版散文集《南方草木记》《水墨村庄》，在《中国作家》、湖南日报等刊物发表散文多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