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禁足的日子，情绪尤为失落，太多的伤感积郁心头，阳台便成了放逐之地。呆呆地坐在窗前，看花园里的人影从细长的柏油路上孤独穿行。这个时候的花园显得更加空阔，置身其中，就如一只掉队的孤雁，形单影只，默默前行。是一个不得不出门办事的人吧？他戴着白色的口罩，提着一个摞成几层的饭盒，不知道哪里是他欲抵达的目标，是医院，还是无力从事家务的老人的居所？我都无从知道。

早春二月，再也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候更令人向往春天了，想那杂草纷披的地面，悄然生发低浅的绿色，想那昨日还包裹着灰白枝条的花树，等你走近了才发现，竟然生满了一串串嫩芽一簇簇花苞。比起春季之外的花，我最喜爱的是春花，喜欢它的热烈、洁净。我幻想着自己从那弯曲的小路上走过，春天的细雨轻轻飘撒在身上，托起的掌心里是太阳出云之后最后陨落的几滴透明的雨珠。或者是一个花开的午后，飞舞的发丝沾上树冠跌落的一朵绯红。

我仿佛看到那个喜欢踏春赏花的女子，她总是在冰河初开的时候走向田野，喜欢把一个记事本放在随身携带的挎兜，后来，她的怀里揣的是一部白色的直板手机。她在拍照，在识花，一付饶有兴味的样子。有许多花名是叫不不出来的，就连她这自诩在乡下长大的人，都不能将它们的名字一一叫出，尽管它们一年年生长，她却对它们仍然似曾相识。识花软件能告诉她每一片叶每一朵花的用途和名称。她漫步在花海，享受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，并一一查明它们的身份，然后以图文保存的形式，准确地收藏在网络连接下虚拟而又现实的便签里。

于是，她知道了一种花叫作“美人梅”，一种花叫作“紫叶李”。

紫叶李开花并不太早，还是在连翘开花的时候，我就注意到它了，没见它枝头有什么花苞，也看不到苏醒之后的那种柔润光泽的模样，灰扑扑的枝头，绝无早春之下叶蕾初萌的迹象。那几天，人们争相在连翘花丛边拍照流连，蜜蜂在金黄的花朵中奔忙。不过一周或者两周的时间，紫叶李的枝头便倏然亮了，一朵一朵的花呼啦啦涌了出来，像一个个凝止不动的雪蝶，为这满树的光韵投奔而来，歇于每一条枝上。空气中，原本来自连翘和美人梅的气息，也被紫叶李的花香所冲淡。如果远远地看去，就不止是雪蝶了，像是初春的雪花落了个满树。雪花在人们的印象中通常是白色的，然而调皮的大自然，也经常用五彩缤纷的“雪花”来装饰世界，而花季之时的紫叶李，花雾朦胧，花朵素净，绝对是雪的另一种变化的颜容。

曾经走到离连翘和美人梅很远的地方，去捕捉它们掺杂在风中的气息，有一种气息依然能悠然而来，我认定那是紫叶李的花香。远离了梅花的粉红和连翘的金黄，它们是那片花树里的国王。它们裁剪的树型很是好看，漫圆，齐整整的，像小学生画本里的春天的树，规规矩矩挺立在公园一角，树与树之间大约相距数步之遥，还在丈余之外，那股花香就飘了过来，在风的曳动下愈飘愈浓。嗅闻紫叶李的花香，不需要走到它的跟前，不能离得太近，否则就近树则不香了，你高高地抬起手，压下枝来深深地吸闻，那香气就偏偏杳然而遁。

花枝上，经常落下一些调皮的小鸟，它们的身材很小，叫声却很好听，吱吱喳喳的，声音细而脆，就像声带里饱含了许多的水分，那脆生生的啼叫，也是清亮如水。它们在枝头上跳跃，从这枝跳向那枝，身材灵巧可爱，透过花枝的缝隙，可见它那金黄的喙，它那箭羽一样的尾巴。久居公园，这里的鸟大都是不怕人的，你用不着担心惊扰了它，你若“嘘”地一声吓它，它就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去了，要么就飞向远方，一个你目力达不到的地方。它们是飞翔着的精灵，有着万物之神所赐予的美丽的翅膀。

黄色的连翘是成簇成片的，修长的枝条被花朵压成了低而矮的弧状。紧邻连翘的是一片拇指粗细的罗汉竹，初春的竹老气横秋，春天的花和它搭配起来才略显出一些精神。它不开花，绿意也不会深浓，只会冷眼观看身旁的花丛，看花们次第盛开，陶醉于春日，邂逅于爱情。它们只关心自己的拔节，在地下伸展、盘根。或许几年之后，这里将是一个罗汉竹的庞大的体系，就看强大的连翘和蔷薇的花阵，给不给它扩大族群的机会。

连翘的花也是香的，只是香得不怎么浓厚，不仔细闻几乎捕捉不到它的气息。有人把连翘与迎春花混淆在一起，其实它们有着明显的不同。迎春花的花枝四面为棱，花朵朝上生长，向前而开，而连翘的骨朵从始至终都带有倒钩的姿态，只有花开终了，它的倒钩才能舒展开来。连翘又名青翘，为木犀科连翘属多年生落叶灌木，土黄色的枝条疏生皮孔，节间中空。人们喜欢于连翘花旁流连拍照。连翘白天开花，夜间花朵闭锁，三月的蔷薇都压不过那辉煌的气势。它们通常是纠缠在一起，或者以属地为阵，各自甩出一个瀑布倒卷帘的架式。

然后是美人梅、海棠和紫荆花。其实在三种花卉中，海棠花是开得较晚的一种，先于春天开放的是美人梅。早春时节，美人梅闻春而动，以盛开的方式紧踏着北方季风的节奏。它的花朵粉红，像古时女子华美的裙。海棠花是垂丝的那种，花开时叶片很小。我在识花软件搜到的海棠名叫“垂丝海棠”，比起美人梅，垂丝海棠更显娇艳一些，而美人梅则开得清丽脱俗，它每花开一片，大地上就仿佛多了一捧水红的丝绸和粉红的胭脂。

虽然属于梅花的一种，但美人梅比梅花开得略迟，我仔细观察过，从我居住的四楼的窗台向花园望去，在连翘花开几天之后，粉红的美人梅才在某个温暖的清晨，从连翘和罗汉竹横生的枝节里露出半个绯红的身影。那是一张美丽的面颊，它的出现让春色更加醒目。我站在窗前看它，景色稍显朦胧，或许它置身的地方离我更远，正因如此，那园中的花花树树，才显得更加层次分明。

而这时，蔷薇生命的朝气已开始在花丛中萌动，所有的枝条都披满了互生的叶，朝着身旁更高的枝干攀援而升。叶片的绿，终于把连翘的花给比下去了，原来黄澄澄一片，现在是叶和花各占一半儿，况且还有美人梅、紫叶李和垂丝海棠的点缀，更觉春光灿烂，生机无限。

我常有把美人梅带回家去的欲望，它的粉红的花朵，先前还是那样鲜艳地开着，不过几天的时间，花瓣边缘开始泛黄，但是香味依旧。我常想把它的花连同香气带回家中，慢慢品赏，然而终没舍得折下一枝。我觉得，美人梅的每一朵花都是一张女人的面孔，一个美颜的少妇，欢笑着的女性，她是不堪让人折的，也不肯让人去折，她的欢笑里充满了勇敢、良善和淳朴。

紫红色的玉兰花比白色的玉兰花开得稍晚，白玉兰花是在二月底就开了，三月上旬它们还在，转眼三月已逝，它们亦都无影无踪。紫玉兰花就种在我家楼下，每天下楼，我都抬头仰望，它的花瓣有意无意的张着，白、紫两色一个更比一个香气馥郁，有玉兰花开的地方，无论你走到哪个角落，它的芳香都不会离你左右。它们虽然花朵硕大醒目，但不张扬，开得很是含蓄。它们花朵的区别是，一个像一群白鸽展翅欲飞，一个舒展自如，气质高贵。

这所有的花都香气芬芳，只是我感到，白天的气息还并不是那么浓郁，等到黄昏以后万物寂静，它才最大限度地散发出来，在空气中四处流淌，无所拘束。我喜欢在傍晚的花树底下散步，脚下的石板路一节节平展铺开，时而就在上面一遍遍走动，或做出一个弹跳的动作，每弹跳一节，我感到，就有花香扑了过来，那才是真的有花香，在身旁暗香浮动。

公园的路是弯弯的，弯弯的路，不乏窈窕的身姿。在这无限宝贵的时光里，附近的居民每天傍晚都会出来散步，一边是修长的青竹，一边是缤纷的花木。机智活泼的小狗在主人的陪伴下出来撒欢了，它们在落满花瓣的地面上打滚、撒欢，模样俏皮而又欢快。在这里，你只想坐在无人的一隅，在多种花树之间深深地陶醉，轻轻地嗅闻，用鼻息触摸每一朵花蕊，接受它温暖的问候，也接爱它无言的安慰。四月的春光里，它们匆匆走完了短暂的时光，树枝都开始绿了，连翘也长出了新叶，不再以耀眼的金黄引领花海的天下。绿叶初萌，花瓣开始落了，花雨纷纷，把坑凹不平的地面填平。你分不清哪是高处落下的旧颜，哪是泥土地上刚刚生发的新容。

假如美人梅和紫叶李生长在一起，你的判断力就完了，你不知哪种香气来自美人梅，哪种来自紫叶李，它们在你面前互相地媲美，使劲地展示。黄昏里，我只想出门，沿着小路快速地行进，好在累极的时候，不致于躲进深沉的夜晚却又久久地失眠，但是，吸引着我的花香又令我凝神驻足，不忍离去。有一次，我梦见了一大片的紫荆，它的花一串一串的攒在枝上，比美人梅花还要密实。没有任何的绿叶用来衬底，也是美得无与论比。第二天，我发现它们真的是已经开了，玫瑰一样的色彩，满树姹紫，让那个春天在我的心里，又添几分天使般的清澈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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